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停骖录摘抄明 · 陆深

停骖录摘抄 明 陆深

●卷一

宿州有睢阳驿,凡以睢水在其南也。然古睢阳,乃今归德州,即张许死节之地。予过而问焉,屡更河患,亦既漫漶矣。正统间,予同县人卫君庸知州事,尝采辑史传文集为《唐忠臣录》,己巳年刻之,后正德己巳翻刊,人以为有数。正统有土木之变,正德逆瑾之变,在明年庚午八月,盖六十之数云。夫文献之废兴,非特有数,亦抑有世道焉?

予观唐之盛莫过于贞观、开元,其时文章则燕、许、沈、宋,字画则欧、虞、褚、薛,皆温润藻丽,有太平气象。天宝以后,多事之日,则杜工部、颜鲁公出焉,其辞翰非不雄伟俊拔也,而流离死亡之祸具见。弘治末,予初登朝,土大夫之贤者,皆喜习颜书、学杜诗,每与亡友王韦、钦佩论之,钦佩以为非佳兆。孝皇宾天,逆瑾乱政,辛未、壬申之间,霸州盗起,攻城破县,杀戮甚惨,至烦两路用兵;而川蜀之盗尤烈,竭天下之力,仅能克之。于是,鲁公之忠节,工部之诗史,亦略仿佛睹矣。呜呼,学术可不慎哉!

李宪副梦阳,字献吉,号空同子,弘、正间名士,与予交好。尝约献吉游吴,卜居,予将入梁访族,二十余年未酬也。嘉靖己丑秋,献吉寻医,渡江留京,润一两月,予适有延平之行。是岁除日,献吉下世。予赴晋阳,以庚寅三月二十一日经汴城而西,望几筵一恸而已。其子枝,字伯材,以《空同子》八篇来贶,燃灯读之,重为之流涕。内《论学?下篇》一条书:“刘阁老言:‘李杜事微失旨。’”刘名健,字希贤,号脢庵,洛阳人,相孝庙首尾二十年,相业甚可观,素以理学自负。予乙丑登第,为庶吉士,与众同谒公于安福里第,公告诸吉士曰:“人学问有三事:第一,是寻绎义理以消融胸次;第二,是考求典故以经纶天下;第三,却是文章好。笑后生辈,才得科第,却去学做诗。做诗何用好,是李杜李杜也,只是两个醉汉撇下许多。好人不学,却去学醉汉。”其言如此。虽抑扬之间不能无过,然意则深远矣。

予为庶吉士时,谒东山先生刘公大夏,时雍公诲予曰:“初入仕,不可受人知,知己多,难立朝矣。只如朋友,若两三人得力者,自可了一生;过多,则晚年受累。”今五十有四,发种种矣,益知其言之有味。尝见周密公谨所记赵德庄诲赵忠定曰:“今日于上前得一二语奖谕,明日于宰相处得一二语褒扬,往往丧其所守者,多矣。”乃知古人造就后进者,每如此。

予自延平赴山西,过润时,邃翁南门。未久,相见,劳苦外无他语,但道:“子行得无受炎凉乎?”予笑曰:“不至是,小人炎凉之态可处,君子祸福之心可怜。”翁首肯之曰:“有是,有是。”

吾松姚蒙先生善医。时邹都堂来学巡抚江南,访而召之,以医生见。邹公素严重,姚有口眼歪斜发动疾,公心轻之,问曰:“汝亦有疾。”对曰:“有风疾。”曰:“既有风疾,何不医之?”曰:“是胎风。”公即引手令其诊脉,姚退却不前,再命之,再却。公始曰:“诊脉须坐。”呼座坐之,姚乃方脉。既毕,公问之,姚叙病源一二,公亦知医,颔之。最后,姚曰:“大人根器上别有一窍出汗水。”公大惊曰:“此予隐疾,甚秘,汝何由知?”姚跪曰:“以脉得之,左手关脉滑而缓,肝第四叶有漏洞,下相通。”既久,公始改容,谢之,乃求药。姚曰:“不须药,只到南京便好。”以手策之曰:“今是初七,得十二日可到。”公曰:“知之矣。”即治行,果十二日晨抵南京,入会同馆而卒。吁,亦神哉!其孙举人湘,字清之,向在长安,为予道此。可见前辈技能难及。

召佃之名,亦自宋贾似道公田始。咸淳戊辰正月,改官田为召佃,召人承佃,自耕自种,自运自纳,与今法虽不同,而其来有所自矣。

文潞公富贵福寿,古今无比。致仕归洛时,年已八十,神宗见其康强,问:“卿摄生亦有道乎?”潞公对:“无他,臣但能任意自适,不以外物伤和气,不敢做过当事,酌中恰好即止。”神宗以为名言。夫有所享者,必有所养,灯笼锦事,想亦出于倾陷者所为。予乡前辈陈晚庄先生,名肃,字惟敬,清修之士。一日衣绯窄袖袍会席,一士大夫素豪侈,揽之曰:“何不改作?”先生正色曰:“我福薄,恐难胜。”其人曰:“文潞公如何是,岂知有所享者必有所养也。”

加耗二字,起于后唐,明宗入仓,见受纳主吏折,阅,乃令石取二升,为鼠雀耗。我太祖则每斗起耗七合,石为七升,盖中制也。江南粮税,每石加耗已至七八斗,盖并入杂办,通谓之耗,意不止于鼠雀为也。近时,巡抚乃于田亩上加耗,则渐失初意矣。五季汉隐帝时,王章为三司使,始令更输二斗,谓之省耗,当时人怨之,史亦谓章聚敛刻急,胡致堂推本其杀身以为兴利之戒。

●卷二

本朝五岳、五镇之祀,多因前代,其来远矣。泰山为东岳,在今山东泰安州;东镇为沂山,在今青州府临朐县。华山为西岳,在今陕西华阴县;吴山为西镇,在今陇州。衡山为南岳,在今湖广衡山县;南镇为会稽山,在今浙江山阴县。北岳为恒山,在今大同府浑源州;医巫闾山为北镇,在今辽东广宁卫。中岳为嵩山,在今河南府登封县;霍山为中镇,在今山西霍州东。西岳、镇相去不远;北岳、北镇相望千里;而山脉一带,惟南岳去南镇三千余里,虽同在江南,而间隔绝不相属;中岳、中镇南北对峙,而黄河界之。今京师正当北岳、北镇之中,东西亦匀停;而华山稍南于泰山,若龙虎然;南岳在西南,南镇在东南,五岭为案,而江河两水为襟带,岭南诸山为朝拜,岭南之南则南海,为外明堂,我朝形胜真天造地设哉。

至正二十六年丙午,中山武宁王将兵二十万,开平忠武王副之,以取浙西。十一月,由太湖直趋湖州。士诚悉发境中兵及赤龙船,亲军战毗山,战旧馆,战皂林、乌镇,相继而败,生擒其兵六万。十四日,取吴江,士诚遣锐卒迎战于尹山桥,康蕲公持戟督战,锐卒尽覆。乃进围苏城,塞其六门,刀剑林立,金鼓雷震,将士尽降,城中食尽,至煮靴以充饥。凡十阅月,城陷,时吴元年丁未九月也。王封府库,缚士诚,送京师,藉其兵二十有五万。檄曰:“总兵官、准中书省咨敬奉令旨:余闻伐罪救民,王者之师,考之往古,世代昭然。轩辕氏诛蚩尤,成汤征葛伯,文王伐崇侯,三圣人之起兵也,非富天下,本为救民。近睹有元之末,主居深宫,臣操威福;官以贿成,罪以情免;台宪举亲而劾仇,有司差贫而优富,庙堂不以为忧;方添冗官,又改钞法;役数十万民,湮塞黄河,死者枕籍于道,哀苦声闻于天。致使愚民误中妖术,不解偈言之妄诞,酷信弥勒之真有,冀其治世以苏其苦,聚为烧香之党,根据汝颖,蔓延河洛。妖言即行,凶谋遂逞,焚荡城郭,杀戮士夫,荼毒生灵,无端万状。元以天下钱粮兵马大势而讨之,略无功效,愈见猖獗,终不能济世安民。是以有志之士,旁观熟虑,乘势而起,或假元氏为名,或托香军为号,或以孤军独立,皆欲自为,由是天下土崩瓦解。余本濠梁之民,初列行伍,渐至提兵,灼见妖言不能成事,又度胡运难与立功,遂引兵渡江。赖天地祖宗之灵及将相之力,一鼓而有江左,再战而定浙东。陈氏称号,据我上游,兴问罪之师。彭蠡交兵,元恶授首,其父子兄弟面缚与衬,既待以不死,又封以列爵,将相皆置于朝班,民庶各安于田里,荆湘湖广尽入版图,虽德化未及,而政令颇修。惟兹姑苏张士诚,为民,则私贩盐货,行劫于江湖;兴兵,则首聚凶徒,负固于海岛,其罪一也。又恐海隅一区,难抗天下全势,诈降于元,抗其参政赵琏,囚其待制孙撝,其罪二也。厥后,掩袭浙西,兵不满万数,地不足千里,僭号改元,其罪三也。初寇我边,一战生擒其亲弟,再犯浙省,杨苗直捣其近郊,首尾畏缩,又乃诈降于元,其罪四也。阳受元朝之名,阴行假王之令,挟制达丞相,谋害杨左丞,其罪五也。占据浙江钱粮,十年不贡,其罪六也。知元纲已坠,公然害其丞相达夫帖木儿、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儿,其罪七也。恃其地险食足,诱我叛将,掠我边氓,其罪八也。凡此八罪,有甚于蚩尤、葛伯、崇侯,虽黄帝、汤、文与之同世,亦所不容,理宜征讨,以靖天下,以安斯民。”受命中书左丞相徐达总率马步、舟师,分道并进,攻取浙西诸处城池。已行,戒饬军将:“征讨所到,歼厥渠魁,胁从罔治,备有条章。凡我逋逃臣民,被陷军士,悔悟来归,咸宥其罪。其尔张氏臣僚,果能明哲识时,或全城附顺,或弃刃投降,名爵赏赐,余所不吝。凡尔百姓,果能安业不动,即我良民,旧有田产房屋仍前为生,依额纳粮,以供军储,余无科取,使汝等永保乡里,以全室家,此兴师之故也。敢有千百相聚,旅拒王师,即当移兵剿灭,迁徙宗族于五溪、两广,永离乡土,以御边戎。凡余之言,信如皎日,咨尔臣庶,毋或自疑,敬此。”除敬尊外,合备榜晓谕通知须至榜者。

按:此檄简质昌大,庙胜已卜于此,固不待擒士诚而后为烈也。檄中所指官以贿成,罪以情免,台谏举亲而劾仇,有司差贫而优富,此元之末造启圣之资也。《诗》称:“殷鉴又安。”得吾辈不蹶,然有省于斯。初至正庚寅,问参议贾鲁,以当承平之时,无所垂名,欲立事功于世。首劝脱脱开河恳田,所费不訾;又劝造至正交钞,物货腾滞;又劝求禹故道,使黄河北行,起集丁夫二十六万,河夫多怨。浏阳有彭和尚,能为偈颂,劝人念弥勒佛号,遇夜燃香,愚民信之,遂作乱。蕲州有徐真一,本湖南人,姿状庞厚,以贩布为业。一日浴于盐塘水中,身有光怪,妖彭之众推立为帝,以据汉沔。栾城有韩山童,诈称徽宗九世孙,起徐州,其倡言亦云弥勒佛下生,以红巾为号。未几讨诛之,其党毛会、田丰、杜遵道等复奉其子为主寇,掠汝颖、淮泗之间,遂陷汴梁,称帝,改姓韩,国号宋,改元龙凤。一云至正十五年乙未,刘福通等自砀山夹河迎韩林儿为小明王,都亳州,改元龙凤。岂林儿即山童子耶?审尔至正二十六年,乃龙凤十一年也,明年我太祖称吴元年,又明年改洪武元年。刘福通先为张士诚将吕珍所杀,檄中所谓掠我边氓者,盖指此;诱我叛将,当是指诸暨谢再兴也。

按:张士诚,本泰州白驹场人,兄弟三人,士德、士贵以行称九四、九五、九六。先是,中原上马贼剽掠淮、汴间,朝齐暮赵,元不能制。士诚为盐场纲司,牙侩以官盐夹带私盐,并缘为奸,然资性轻财好施,甚得其下之心。当时盐丁苦于官役,遂推为主,据高邮,以叛元命。脱脱讨之,师号百万,声势甚盛,众谓平在晷刻。及抵城下,毛葫芦已有登其城者矣,疾其功者曰:“不得总兵官命令,如何辄自先登?”召还。及再攻之不下,会脱脱贬,师遂溃叛。乙未,士诚泛海,以数千人陷平江。一云,自福山港济,由常熟以入,海运遂绝。后元力不能制,以诏招之,累官至司徒,自号成王,改元天祐,据有平江、嘉兴、杭州、绍兴五路之地,凡十年。

初脱脱之总师南伐也,丞相亚麻谗之谓:“天下怨脱脱,贬之,可不烦兵而定。”遂诏散其兵而窜之,适驻高邮师,遂大溃,而为盗有。先是,脱脱有弟野先不花,为中台御史大夫,董师三十万南伐,兵败汝宁,脱脱匿其罪,反以捷闻,西台弹劾,脱脱奏:“台宪不许建言,违者坐罪。”天下事遂不可为矣。亚麻矫诏鸩杀之后,亚麻事觉,亦杖死。

陈友谅者,本沔阳人,为县帖书,及从为盗,弟兄四五人好兵而狡。庚子岁,遂杀其君徐贞一,称帝于采石五圣庙,僭号曰汉,改元大义。我太祖亲征之,大战鄱阳,前后八十余日,友谅兵败,中流矢死。其下复立其子理于武昌,改元德寿。进兵攻围,一年,理出降。

欧阳文忠谓:“余尝患文士不能有所发明,以警未寤。”而好为新奇以自异,欲以怪而取名,如元结之徒是也。至于樊宗师,遂不胜其弊矣。宗师,今世所传绛守居,园池记之外,别无文字。往年,绵州金检讨皋鹤卿,惠予一碑,与园池之作颇类,文章至此,诚弊矣。元次山有集,予尝借抄于王文恪公守先生家。同年,湛元明刻之岭南,简质古朴,如中兴颂,则典严法度矣。欧公尚犹叹之,使公在,今日又当如何为叹耶?

漏水之制,以铜作四柜:一、夜天池,二、日人池,三、年壶,四、方分壶。自上而下,一层低一层,以次注水,入海浮箭,刻分而上。每刻计水二斤八两,二箭当一气,每气率差二分半,四十八箭,周二十四气。其漏箭以百刻分十二时,每时八刻二十分,每刻六十分,初初、正初各十分,故每时共五百分,十二时总计六千分,岁统二百一十六万分,悉刻之于箭。以今尺度箭之,刻分尺之一分准刻之十分,初初、正初如尺之一分,初一、正一如尺之六分,此其大略也。议者谓:冬寒水涩,不能如法流行,近有以铁丸圜转代流水者,亦一法也。又元朝立简仪,为圆空一间,平置地盘二十四位于其下,屋背中间作圆窍以漏日光,可以不出户而知天运,此与日晷之用正同,才可施之晴昼尔。此外,别有灯漏、沙漏,色目人又有玲珑仪,皆巧制也。

宋章楶知渭州,请城葫芦河川以逼夏,朝廷许之。遂合熙河、秦风、环庆、挪延四路之师,阳缮他砦数十以示怯,而阴具版筑守战之备,筑二砦于石门峡江口好水川之阴,凡二旬有二日,城成,名曰平夏城灵平砦。章惇因请绝夏人岁赐,而命沿边相继筑城于要害,进拓境土凡五十余里。由是,夏人遂衰。按:范文正公亦城大顺,御戎之法,此为策上。予意今河套之地,仿而为之,宜无不可。如辽东二十五卫之役,当为永利,若先城花马池,以次或可修举也?

石城满四,名俊,人以满四呼之。其先,元末有满氏把丁者,雄长西陲,国初款附,太祖高皇帝斥平凉固原荒地俾之耕牧,入隶版图,以骑射猎逐为利,号满家营,生聚日蕃,有众数千人。成化元年,遂据石城以叛,石城四面陡崖深沟,极险固,俊以火四、火能为腹心,马冀、南斗为股肱,咬歌、保歌为爪牙,满能、满玉为羽翼。先是,掘地得行元帅府事铜印,以是部署帐下,而反势甚猖獗,命都御史项公忠、马公文升讨平之。马自有记。

地网,吴璘作于天水、长道二县之间,于平地凿渠,每渠八尺,深丈余,连绵不断,如布网然,以碍虏骑,亦能制胜。湖州士人仰臣,字思忠,喜谈兵,尝与余议以铁作三矛钻,刺地如锺散列,以陷马足,予为名之曰上钻。

山西三关比诸边为弱,一被虏患,当事者皆甘心得罪,势不得不然也。若蒙恬之累土为山,植榆为塞,因地形制险,最为上策。近有裁桠之法,尤便易于榆。按:古人之成法可用于三边者,若赵充国之屯田;李牧用军市之租,日椎牛享士;赵奢为将所得赏赐,尽与军吏;魏尚守云中,出私养钱以享宾客、军吏,皆要策也。夫谓之宾客所该甚广,凡游说探谍之人,皆是宋田锡,亦谓厚赐将帅使之赏用足充供亿。若在今日,能使将帅不克减军士,抑亦可矣。

吕申公晦叔当国时,尝籍记人才已用、未用姓名、事件,当行、已行条目,谓之掌记。阅之前辈云:“我朝杨文贞公士奇当国时,亦有手摺子书知府已上名姓,怀之袖中,暇即展阅。”

予昨记后唐明宗与我太祖加耗,以为仁政。按:周世宗显德中,每石与耗一斗,此出之于官,以资转运,非谓取之于民也。胡致堂论之曰:“受挽而取耗,未尝为耗用直,多取以实仓廪耳。”又谓:“不宜取而取者,省耗是也;当与而未尝与者,漕运是也。”其意善矣。我太宗定鼎燕都,转漕江南,较之汴宋,其费宜倍。今运军给耗,每石已至三斗余,而漕政疲弊,盖有两端:京通交纳监督者太多,运官部领刻剥者至巧。东坡知杨州,上言谓:“祖宗以来,通许纲运,揽载物货,既免征税,而脚钱又轻,故物货流通,缘路虽失商税,而京师坐获富庶。”按:此事想古所不禁,若今日更有法以通融之,亦漕运之一利也。

司马温公《救荒疏》谓:“富室有蓄积者,官给印历,听其举贷,量出利息,候丰熟日,官为收索,示以必信,不可诳诱。”按:此今日救荒之上策,要在得人行之,胜于官粥赈济多矣。

自古典籍废兴,隋牛弘谓:“仲尼之后,凡有五厄,大约谓:秦火为一厄,王莽之乱为一厄,汉末为一厄,永嘉南渡为一厄,周师入郢为一厄。虽然,经史具存与孔壁,汲冢之复出,见于刘向父子之所辑略者,为书凡三万三千九十卷。孔氏之旧,盖未尝亡也。至隋嘉则殿,乃有书三十乙万卷,可谓富矣。桠顾言等之所校定,才七万七千余卷,则是重复猥杂,张其数耳。《七略》之外,所增才倍之,而诸史群撰具焉。南朝盛时,梁武之世,公私典籍七万余卷,尚有重本,则传世之书惟存旧数而已,散亡之极,犹不失万卷。唐世分为四库,开元著录者,五万三千九百一十五卷;魏晋所增与释老之编,杂出其间,亦不过三万余卷;而唐之学者自为之书,又二万八千四百六十九卷,自是日有所益矣。安史乱后,备加搜采,而四库之书复完。黄巢之祸,两京荡然。宋建隆初,三馆有书万二千余卷。自后,削平诸国,尽收图籍,重以购募。太平兴国初,六库书籍正副本凡八万卷,固半实尔。庆历《崇文总目》之书三万六百六十九卷,校之《七略》,顾有不及,参互乘除,所亡益者何等书耶?洪容斋谓:“《御览》引用一千六百九十种书。”十亡八九,而姚铉所类文集亦多不存,因以为叹。然经史子集之旧,宋亦未尝阙焉。宣和访求,一日之内三诏并下,四方奇书由此间出,见于著录者溢出三万五千二百五十四卷,以充馆阁。高宗渡江,书籍散逸,加意访求。淳熙间类次见书凡四万四千四百八十六卷,其数虽过于《崇文》,而新籍兼之。至于绍定之灾,而书复阙矣。元氏亦有储蓄,至我朝文献日新。今秘阁所有者,多宋元之旧,间有手抄。予初入馆,时见所蓄甚富,若《文宛英华》大书尚有数部。正德间梁厚斋在内阁,援用监生入官,始以校正为名,而官书乃大散逸于外矣。为之浩叹,因记历代故实于左。

萧何入秦,收图籍。

汉兴,大收篇籍,广开献书之路。

景帝末年,募求天下遗书,藏之秘府。

鲁共王坏孔子故宅,得古文科斗《尚书》、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等书。

武帝建藏书之策,置写书之官。

成帝使谒者陈农求天下遗书,诏光禄大夫刘向等校定,每一书毕,向辄条其篇目,据其指意,录而奏之。

光武中兴,日不暇给,而入洛之书二千余两,后于东观及仁寿阁集新书,校书郎班固、传毅等典掌焉。

明帝大会诸儒于白虎观,考详同异,连月乃罢。

灵帝诏诸儒正定五经,刊于石碑,为古文、篆、隶三体书法,树之学门。

魏道武命郡县大收书籍,悉送平城。

隋文帝分遣使人搜讨异本,每书一卷,赏绢一匹,校写既定,本即归主。

炀帝于东都观文殿东、西厢,构屋贮书,东屋藏甲乙,西屋藏丙丁。

唐贞观中魏征、虞世南、颜师古继为秘书监,请购天下书,选五品以上子孙工书者为书手缮写,藏于内库,以宫人掌之。

玄宗幸东都,议借民间异本传录,及还京师,迁书东宫丽正殿,置修书院于著作院,岁给纸墨笔材。元载为相,奏以千钱购书一卷,又命拾遗、苗发等使江淮括访。

后唐庄宗同光中,募民献书,及三百卷,授以试衔;其选调之官,每百卷减一选。

明宗长兴中,初令国子监校定九经,雕印卖之。

后汉乾祐中,礼部郎司徒调请开献书之路,凡儒学之士、衣冠旧族,有以三馆亡书来上者,计其卷帙,赐之金帛,数多者授秩。

周世宗锐意求访,凡献书者悉加优赐,以诱致之。民间之书传写舛误,乃选常参官校雠刊正,令于卷末署其名衔焉。

宋太祖乾德四年,下诏购募亡书。三礼涉弼、三传彭干、学究朱载等皆诣阙献书,合千二百二十八卷,诏分置书府,弼等并赐以科名。闰八月,又诏史馆,凡吏民有以书籍来献,当视其篇目,馆中所无者,收之,献书人送学士院试问吏理,堪任职官者,具以名闻。

太宗太平兴国初,构崇文院以藏书,院之东廊为昭文书库,南廊为集贤书库,西廊分经史子集四库,为史馆书库,谓之六库。九年,又诏以馆阁所阙书中外购募,有以亡书来上,及三百卷,当议甄录酬奖;余第卷帙之数,等级优赐;不愿送官者,借本写毕还之。

仁宗嘉祐中,诏中外士庶并许上馆阁阙书,卷支绢一匹,五百卷与文资官。

神宗熙宁中,成都府进士郭友直及其子大亨献书三千七百七十九卷,得秘阁所无者五百三卷,诏官大亨为将作监主簿。

徽宗宣和中,诏令郡县谕旨访求秘书,许士民以家藏书所在自陈,不以卷帙多寡,先具篇目申提,举秘书省以闻,听旨递进,可备收录,当优与支赐,或有所■〈宀兑〉未示见之书,有足观采,即命以官议加崇奖,给还。于是,荣州助教张颐所进二百二十五卷,李东一百六十卷,皆系阙遗,诏赐颐进士出身,东补迪功郎。又取到王阐、张宿等家藏书,以三馆秘阁书目比对,所无者凡六百五十八部,二千四百一十七卷,悉善本,比前后所进书数稍多,诏阐补承务郎,宿补迪功郎。

高宗渡江,献书有赏,故官家藏,或命就录鬻者,悉市之。又令监司、郡守各谕所部,悉上送官,多者优赏。又复置补写所,令秘书省提举掌求遗书,定献书赏格。

元世祖至元庚辰,以许衡言,遣使至杭州等处取在官书籍,版刻至京师。

我太祖高皇帝于至正丙午秋命求遗书。

太宗文皇帝迁都北京,敕翰林院南京文渊阁所贮古今一切书籍,自一部至有百部以上,各取一部送京。

牛弘购求遗书,刘炫遂造伪书百余卷,题为《连山易》、《鲁史记》等,录上送官取赏,后事觉,坐除名。

秦始皇三十四年,烧诗书百家语。

按:秦焚书,所不去者,医药卜筮种树之书。说者谓:“《易》以卜筮传,若药医惟《素难》最古,其次《本草》,虽称《黄帝》,然皆汉人以后之书,不知先秦所遗者,今果何书耶?”

本朝丘文庄公濬有言:“长生边陲者,惯战而耐苦,不徒为国,而亦各自为其家。”皆通论也。

河入中国,古今异宜,后世讲河事者,非一家,总之,文多实少,故罕成迹。惟有费才力、费日月以俟其自定而已。《禹贡》曰:“浚川。”《孟子》曰:“水由地中行。”此二言者,古今不可易之定理也。后世之明于河事者,亦有贾让之三策,亦有贾鲁之三法,若余阙所谓:“中原之地平旷夷衍,无洞庭、彭蠡以为之汇,故河尝横溃为患。”斯言也,尤为要切,似非诸家所及。大抵河患有二:曰决,曰溢。决,生于不能达;溢,生于无所容。□□□,□之小也;泛滥者,溢之小也。虽然决之害间见,而□□害频岁有之,被害尤大者则当其冲也,是与河争□,其原盖由于战国,非一日矣。使贾鲁之三法遂而□成,亦小补耳。且当岁岁为之,其劳其费可胜言哉!今欲治之,非大弃数百里之地,不可先作湖陂以<涿者>漫波,其次则滨河之处,仿江南圩田之法,多为沟渠,足以容水,然后浚其淤沙,由之地中而后,润下之性必东之势得矣。

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,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,自商周谓之王制,法莫善于此者矣。自今更有可论者,盖古者建都皆在西北,其地高炕,可以盖藏,又即其地之所出者,亦少转输之费。今京师北奠,经费咸仰给于东南,东南卑湿,再岁无粮。漕挽以来,每石必倍,虽使力耕,常稔烂之余与船运之费亦已再倍矣。求一年之余于三年之内,比古犹难。愚谓冗食不可以不汰,而废田不可以不开,区区徒事于东南,其未形之变,可胜道哉?

本朝初,总计天下税粮共二千九百四十三万余。浙江一布政司二百七十五万二千余,苏州一府二百八十万九千余,松江一百二十万九千余。浙当天下九分之一,苏赢于浙,以一府视一省,天下之最重也。松半于苏,苏一州七县,松才两县,较苏之田四分处一,则天下之尤重者,惟吾松也。

黄河水异,凡立春后冻解,候水初至凡一寸,则夏秋当至一尺,谓之水信;二月、三月曰桃花水;春末曰菜花水;四月末曰麦黄水;五月曰瓜蔓水;六月中旬后曰樊山水;七月曰豆花水;八月曰荻苗水;九月曰登高水;十月曰复漕水;十一月、十二月曰蹙凌水。非时泛涨,曰客水;其势移谼横注,岸如刺毁,曰劄岸;涨溢逾防曰抹岸、扫岸;故朽潜流刺其下曰拓岸;浪势旋激,岸土上ㄨ曰沦卷;逆涨曰上展;顺涨曰下展;直流中屈曲横射曰径璹;水猛骤移,其将澄处,望之明白曰拽白,又曰明滩;其泪起处辄能溺舟者曰蔫浪水。水退淤淀,夏则胶土肥腴,初秋则黄灭土颇为壤,深秋则白灭土,霜降后皆沙也。

予为国子司业时,彭幸庵泽以太子太保为都察院左都御史,欲举曹端从祀夫子庙庭,以为本朝理学之冠。予时不敢主张,予亦不甚知其为人。及来提学山西,始访求之。端,字正夫,别号月川,渑池人,永乐戊子乡举,己丑中副榜,仕为霍州、蒲州学正,后卒,葬霍州高氏原。正统间,蒲州谢御史琚记其祀堂,有曰:“圣朝道学大明崤渑之间,有月川曹先生出焉,自幼以圣贤为己任,其言曰:‘佛氏以空为性,非天命之性,人受之中;老氏以虚为道,非率性之道,人由之路。’尝著《家规辑略》、《释太极》、《西铭通书》,又作《存疑录》、《夜行烛编》、《儒家宗统谱》,撰《月川诗图》,孝经有述解,性理有文编,孝亲弟长,崇正厚伦。”其称述如此。又按:幸庵西归,时鲁柬河南巡抚都宪李梧山先生(充嗣)曰:“我朝一代文明之盛,经济之学,莫盛于诚意伯刘公、潜溪宋先生。至于道学之传,则断自渑池月川曹先生始也。”先生少负奇质,知读书即慕圣贤之学,修己教人,治家事亲,奉先化俗,率自躬行,心得以推行之,为霍、蒲二庠学正,三典陕西文衡,四方学者,从之甚众,虚往实归,各有成就。河东薛文清公最推尊之,先生再典霍庠教也,霍人事先生如父母,既而卒于霍,遂留葬于彼。吾兰翰林编修卓庵黄先生过渑池,拜其祠而询其墓,所佥曰在霍,卓庵叹曰:“狐死正丘首。老先生一代名儒,魂魄独不思故乡乎?”遂捐赀,属县尹并乃郎等移葬渑池,今其子孙有为省祭官监生者。而其所著书不下千种,藏于家亦有刊行传布者。又曰:“曹先生子孙门祚衰薄,遗书亦恐久而散亡矣。”据所称许,盖好学笃信之人,其于斯文道统之所系者,竟何如也?予少尝得其所著《四书详说》者,要皆羽翼,《朱传》似亦举业之书也,当访其遗书拜考论之。彭柬所指卓庵,即黄谏廷臣先生也。

俞永,华亭人,洪武中知汝州鲁山县,首革吏弊,决积讼,修学校,亲为诸生讲说经史,正句读,校文理,士风翕然以盛,升礼部主客司主事。(见《河南通志》)